妃罪容诛

作者:墨卿

妃罪容诛

  建元二十三年,我正是懂事记事的年纪。

  十岁稚龄,天赐的面容可预见未来无人可比的俊美清贵,才思聪慧的我更是早早拿下“天城神童”的名号,成为是殷府上下乃至天城最受瞩目的骄傲与荣耀。更不必说我的父亲是天城里赫赫有名的“靖国将军”,母亲是太后凤眼青睐的翰林首席魏大人的嫡出女儿,虽为父亲的侧室,却无损父亲对母亲的宠爱。遥说当年盛大的婚礼连圣上都纡尊降贵亲临殷府,让同样出生名门的正室柳氏黯然神伤。且不用说后来她与父亲的感情变得多么淡薄,致使那个比我年长数岁的姐姐,也逐渐备受冷落。我时常能看到姐姐那抹小身影在窗户或转角处偷觑我们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歆羡之余她只得到更多失落,不止是为她自己感到失落,更为她母亲那个无人寻迹的清寂院落和破碎的心。

  但这一切都无需我费心,因为我只需享受别人对我的称赞夸耀,得意地沉溺在骄傲的光环里,显赫的家世与父母的宠爱,为我完美的出生锦上添花——至少在我无忧无虑的十年里,我不懂什么是失落、嫉妒、为难、困惑和羡慕。

  在殷府,父亲高大英武的身躯向来只为我而屈膝,健壮有力的手臂授予我他身为武将的所有绝学,严肃的嘴角也只为我而时常上扬;是的,我是他最宠爱最骄傲的儿子,在他的眼神里这是我所读懂得全部。只是,在一晚之间,这些只因我才有的殊荣,被父亲残忍的没收了!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父亲破门而入,把母亲的房间捣腾了一地破碎和片刻骇人的叫骂;母亲抱着本来伏息在她身上的我大哭。我被吓到了,从来高贵自律得一丝不苟的母亲,只用她那美得艳压群芳的气派示人,“哭”?她说那只是无能的人才会用的可耻伎俩,就如正室柳氏。接着,父亲粗鲁的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拖到门边,毫不在乎我的挣扎求饶,像丢弃什么厌恶又丑陋的东西般甩出门外。那刻起,我的骄傲,我的自尊,我的荣耀都被父亲用绝情和冷酷折断了……

  那个晚上,我始终留守门外不敢离去,惶恐不安的在茫然夜色中熬着,向来机敏的我竟然没发现四周怪异的寂静,少了平时夜守的护院和丫鬟。盛夏的夜无风无雨,但我的世界却是电闪雷鸣!那阵阵蝉鸣与屋内的声响交杂着,让我焦躁得无法静心偷听丝毫,直到黎明时分屋里再也没有半分动静,但这又让我害怕担忧。

  终于,在压抑和惶恐快把我搅惑疯时,父亲推门出来了,我带着怯然的笑容走向他,但父亲只给我一个阴狠的眼神,紧抿下抑的嘴角里,仿佛紧咬着牙关,自制着不要撕咬眼前一脸害怕的我。然后吹声个短促的口哨,那是父亲召唤死士的信号,下一瞬,两名黑衣人飞身蹿进屋里;我焦急的跟了进去,只是目睹的一瞬,我的天塌了,地裂了——

  母亲自缢在屋梁上,美丽的脸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艳丽光泽,红肿难看的脸颊,未梳理的青丝散乱着,脖子的淤青和吊脖子的绫缎上沾染了血迹,那么狼狈,那么可怕,那么苍白——喉咙仿佛被什么掐住,难以呼吸的窒息叫我的胸口剧烈的疼痛着!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冷漠的处理母亲的尸体,快速、无声的在我面前把母亲带走。此刻,我才意识到,母亲已离我而去,而我对她最后的记忆只是一张哭得凄凉的脸庞……

  身为武将一品高官的侧室,母亲的丧事办理得极为简单而寒酸,仿佛是父亲对她最后的羞辱与惩罚;至始至终,父亲都没有告诉我母亲为何而死,而我也胆寒得不敢多问,殷府上下对外也只说母亲是病殁的。然而,正因为我对此事的无知,只是我越来越如惊弓之鸟,生怕下一刻父亲也会怒火冲天的闯入我的房间,用他那把强劲的弓弩将我的脖子勒断。但如此惶恐的同时却又不住怀念他对我的慈爱与关怀。止不住我对父亲的敬慕和依赖。

  只不过,我有再多的幻想和臆测都是多余的,如今的父亲已全然漠视我的存在,不管如何小心翼翼的讨好,他总是冷着脸背过身去;在我努力读书习武时,他始终没再看我一眼。然而就在我失落受苦时,正室柳氏和那个与我不亲进的姐姐,竟慢慢取代母亲与我的位置,得到了父亲的与爱护,趋炎附势的奴仆也对殷府这唯一的女主人越来越恭敬奉承。

  时光似乎回到过去,我也成了老天爷玩弄的棋子,如今在角落偷觑的人变成了我,每看一眼,我就痛恨姐姐十分!我练武时不慎折断腿的痛,都抵不过父亲对姐姐一个宠溺的笑容,一句夸赞,一次牵手!

  尽管在我还是殷府里最受宠的儿子时,我也没有欺负、鄙睨过那个总是神色怯弱自卑的姐姐,但是从此刻起,我发誓要以她的悲伤为快乐!

  华凡璎,手札,不舍

  建元三十二年,深秋露浓的午夜。

  我从小就生活在民风淳朴的小城镇里,幸福快乐的在姥姥膝下成长,丝毫不用在乎书香世家的名声,时常像个野孩子般伙同玩伴们一起捣蛋。姥姥虽纵容我的天性,但也会约束我的行为,尤其在读书习字方面,姥姥的严格绝不逊于师傅们,她从不认为女儿家的学识只限于“德容言工、琴棋书画”。于是乎,我有五位师傅,严格、慈祥、爽朗、稳重的种种个性,教我从小就多懂些与人相处的交往和乐趣。在多方面的汲取知识,幻想着小城外的大世间,学习从中获知无法想象的俗事,每每于此,我似乎距离饱读诗书的父亲又更近一步。

  考取了状元之名的父亲多年来远离故乡,半大不小的五品文官级,在很多的地方任职过,但终究是奔波劳累。终于,在我懂得千字文那天,父亲再次来信报喜,辛劳多年终于晋升为三品翰林学士,得以在天城谋事,赏阅天子脚下的繁华尘世!

  而我也在父亲的婉言劝说下,决定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十一个岁寒春秋的地方。压抑着满溢的伤怀,在姥姥和丫鬟的陪同下逐一与我那些好友、邻居、师傅们道别,这样的悲欢离合是我难以承受的,至少让我爱笑的小脸怎么也无法扬起嘴角旁深刻的酒窝。这样的告别持续了四天,时间紧迫得姥姥得熬夜为我收拾行囊,倒不是因为我的衣物多,而是师傅们赠了不少我喜爱的书籍和小吃食;姥姥也生怕漫漫旅途会委屈了我,事无巨细的都帮我打点得妥妥当当。

  看着那些忙碌的姥姥和丫鬟,还有那些赶在最后来给我道别的好友,我要离开的心再次飘忽起来。虽然我兴奋着即将与父亲的重逢团聚,却也舍不得姥姥和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但就如师傅所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好的人和物,也少不得有分离的时候。

  于是,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我赶在初冬降临前,匆忙在辘轳马蹄声里前往天城。

  建元三十三年,端午节。

  万神寺是金鑫王朝的国寺,里面供奉着金鑫王朝历代五位君王的灵位,平日禁军守卫,密不透风。只有在规定的日子,每月初三和端午节才对黎民百姓开放,任由参拜观赏。

  敬神河,被誉为“国之命脉”的源流,象征金鑫王朝国运畅通的动力,宽广如湖碧波烟渺,分流如枝通达四海,源头则位于万神寺的正后方,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铜像镇守四方,汇聚东来紫气,延绵天子龙脉。

  传说当年万神寺还不是国寺的时候,国家久旱无甘露,数十位高官与上万名百姓前来祈福求雨,三跪九叩,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那白玉石上斑驳的血迹干了又湿。到了第五十天,他们的诚恳感动苍天,于是,天降仙露滋润了整整一个月。

  于此,经历了国难天灾的万神寺被晋封为国寺并大肆修葺,皇上亲临跪拜;为了敬仰为民请命而劳死病死的官员们,其焚后骨灰被恩准洒入敬神河,岁岁年年受百姓香火礼食;而那些因此而死去的百姓,则被后人奉为神为佛。不少诗人与说书人则撰写了许多神妙的传奇故事,并刻在石碑上供人阅览。步上河堤,宽阔的河岸两旁人群川流不息。临河而望,只见怀里兜着饭团、糕点等食物的百姓们,都把食物往河里丢。“噗通、噗通”的声响,然后伴着一些祝愿的话,彼此互不相识,也说着笑着,这一天,所有人都格外的亲切和蔼。

  华凡璎好奇地看着,一双黑润的大眼睛巴眨着,观察着别人奇怪的举动,蠢蠢欲动的心终于按捺不住,圆润的身子挤到前头去,问了身旁一位老妇人:“老夫人,你们这是什么礼俗?把食物丢河里,你们就不怕脏了河水吗?”

  “小姑娘你外地来的吧?这可是咱们端午节的传统,当年牺牲自己为金鑫祈福求雨的人,这么多年来他们在下面怕是会饿着,所以每至端午,我们都留给他们送点吃食。”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容可掬,热情地把自己的饭团分给她一个,“来,小姑娘,丢了饭团也可以许愿祈福的!”

  尽管不迷信神佛之说,但华凡璎还是小心翼翼的捧着饭团,舍不得轻率地丢到河里,数个愿望在她脑海里徘徊,令她久久无法决定许哪个愿望,“不可以贪心”她告诫自己说着。最后将手中的饭团丢出,赶紧合拢十指许愿望,菱唇喃语。她的愿望很小,就像她的个子和年纪一样小——半个月前,升了大官的父亲把她接到天城这里,她希望可以与相依为命的父亲再也不分开,一辈子平平安安。

  “噗通”!一把水珠随之飞溅到她的身上,沾湿了她的眼睫和前襟。

  “你干什么扔石头?砸到那些鱼儿就不好了!”华凡璎焦急地叫起来,河里的鲤鱼觅食而来,缤纷的色彩成群成簇的甚是美丽;但这站在她旁边的一名女子,却将巴掌大的石块扔到河里破坏了这幕绮丽的画面。

  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罗云萱睨眼看着,美丽的唇傲然划出一抹讪笑:“我就是想砸那些鱼儿,你管不着吧?”

  华凡璎久居人情浓郁的小城镇,鲜少遇到这样无礼的女子,顿时被气得瞠目:“你这样的行为就是不对!”

  罗云萱不生气,但也不喜欢被别人挑她的错;但看华凡璎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素色的布鞋,她一双凤目微钩,眼神轻蔑,端着娇贵又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不耐:“土包子,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口出狂言,如此嚣张无礼!”

  “无论你是谁,但你就是不对!”

  察觉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罗云萱高傲的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见她放下手里的石头,华凡璎以为她不好意思认错,但也对她友善一笑;罗云萱移步走开,却悄然踱步至她身后,借着人群拥挤掩护,突然伸手一推,将毫无防范的华凡璎推入河中。

  “嘭”的水花飞溅,惊慌失措的人群更是拥挤,下一刻,竟将站在前头的罗云萱也挤出岸边,她还没得意的笑够,却成为第二个落水的人。

  “救命啊——”罗云萱尖叫声不断,但岸上多是孩童、女子、妇人和老人,而懂水性的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一时间竟没人出手相救。

  “你别挣扎,我抱住你了——”华凡璎是泅水能手,要救人很容易,奈何受惊过度的罗云萱抓住她还拼命挣扎,连带把娇小的她也压下水里,两人都狼狈地被波动的水呛得喘不过来。

  半晌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华凡璎终于把她带到岸边,岸上的人们也才帮忙拉人上岸,热心的递上裹布。

  “咳咳……我今天真是倒大霉,被你这土包子祸害了……”罗云萱不但不感谢,还不住低声咒骂、埋怨;想自己诡计不成,还被这么一个小丫头救了,气恼面子怎么也挂不住。

  “你怎么这样,我还被你推下水——”

  打断她的话,仗着无人知悉真相,罗云萱硬是颠倒是非,盛气凌人的模样一抬头,瞬间流露楚楚可怜的姿态,带着委屈的哭腔道:“小姑娘你误会了,人这么多,我也是被推挤才撞到你的……我自个儿都落水了,又不识水性,难道我会害自己不成?”

  被这样抢白栽赃,周围多少人听见啊,华凡璎就是要为自己辩白也有理说不清。长得这么美丽的女子,怎会是这样狡猾险恶的个性?华凡璎心里恼怒不已,发现自己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云萱,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时,一件披风裹在她身上,这个从人群中从容而出的年轻男子英气逼人,容貌清俊,黑衣紫绣着身,腰缠玉缕佩,让在场的所有人惊艳难忘!

  “殷哥……”罗云萱一见是他,美丽的凤目立即溢出泪珠来,“刚才……我差点就再也见不你了……”

  “没事了,别怕。”殷传封冷若冰霜的露出某种诡异的光芒,嘴角微勾,仿佛戏谑着什么。偏头瞧了眼同样一身湿嗒嗒的华凡璎,那孩童稚润的脸上正是一脸气愤与倔强,“小姑娘,下回小心点了,不是每一回自己落了水都能拉个垫背的,还任你为了自己的面子随意栽赃。”

  “不是的,你、你们两个……”

  “哎呀,小姑娘别说了,这不是什么大错也不是丢脸的事,你就别再缠着了……”

  “是,那位姑娘都没怪你……快回家吧,别着凉了……”

  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虽不谴责,却比谴责的话语更叫华凡璎难堪。瞬间,她读懂了殷传封眼里的诡异,顿时明白了;她不再为自己澄清,只是用清澈空明的乌眸子直视他俩,用无声的语言斥责他们阴险的行为。

  一声感谢也没有,罗云萱低着头窃笑,不忘作拭泪的动作;而殷传封则冷冷一笑,拥着她转身离开。

  华凡璎圆滚的乌眸蓄满了水,下一刻似乎就要泛滥而下,单薄的肩膀微微颤着,不只是因为冷,更多的是委屈。

  “好妹妹别哭了,你这副模样不是弱了自己的理,壮了他们的气焰么?”这时,一位衣着清雅讲究的少女,笑容可掬的为她披上一件干爽的外衣,言语温柔地安慰她,“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要明白,天下就有如此横行霸道的人,而你遇到的——只是其中之一。”

  “……他们是坏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华凡璎孩子气的嘟着小嘴,依旧泪光闪烁的控诉着。

  “傻妹妹,你真可爱!”少女柔柔的笑了,娇俏的模样很是动人,“好了,别把自己气坏了,快回家去吧,别真的要着凉了,这衣裳就送你了,别惦念着要还!”

  “姐姐,你真是好人!”在华凡璎单纯的思维里,好人与坏人的界线就是如此清晰明了,或许是片面肤浅了些,但却是最诚实的情感。

  “呵呵!姐姐闺名芷媛,家住城西钟府,欢迎你来寻我啊……”

  她还说了些什么,但华凡璎听不清了,只见她被几个老嬷嬷拥着,慢慢消失在人群里。

  这一天,小小一段插曲,让华凡璎初识到了欺骗和虚伪,也认识到了美丽和善良;敬神河泛着粼粼波光,柔和的水雾模糊了思绪,在她十二岁,初到京城的这一年,她命中注定般遇见了将要缠绕终生的他们……

  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罗云萱对着铜镜梳理发丝,艳红的唇隐不住得意笑容。

  “还在笑,欺负了一个小丫头,你就这么满足了?”殷传封站在她身后,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轻抚她的脸。

  “一个土包子还不足以让我费心思,我笑的是她今天被冤的模样,哑口吃黄连!”

  他微微一哂:“她尚且年幼,涉世未深,自然不是你对手。”

  “你可怜她?”

  “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殷传封自觉好笑,清俊的五官是那样冷漠且不以为意,同情怜悯别人?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要怪就怪她自己没本事,没能为自己的清白辩说,被欺负多了,以后她也会有所长进的。”

  “你倒是很会为她着想嘛!怎么,你看上她了?”凤目媚笑着,语气也不酸溜,但心里就是不痛快。

  “一个黄毛丫头怎能与你相比?我是这么没眼光的人吗?”殷传封戏谑一笑,“再说,懂我的人,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人,我怎舍得放开你?”

  罗云萱听罢心花怒放,娇嗔的媚态惑人,波光眸转;他的赞许,为她自负的美貌和心机砌了坚定的基石。

  是啊,她是何许人?

  当朝丞相的外甥女,丞相中年丧子丧妻,又无其他亲友,对她这唯一的外甥女甚是宠爱。而殷传封是舅舅的学生,年十六已是历朝最年轻有为的状元,雷厉风行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致使在官场上无往不利,平步青云,如今更以二十之龄就已坐上兵部侍郎一位,离兵部尚书仅一步之遥。而他早在当年初见之时,就已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倾慕她的美貌,也欣赏、纵容她的心机;两人一年前已定下婚约,而天城风气于男女之事颇为开放,所以虽未成婚,但她偶尔还会小住殷家。有权倾朝野的舅舅疼宠,俊美绝伦的未婚夫喜爱,这般美满的人生,正值十七芳华,怎叫罗云萱这美人不自醉?不高傲?不得意?

  “真的不介意我如此坏心肠?”朱唇含笑,她故意再问一句。

  “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看上的——就是你这点心机!云萱,你记住了,你我是同一类人。”

  “这么说来,你我是天生一对,命中注定的?”

  “天意如此!不过,你还是太稚嫩了些,对付一个人,最高境界是借刀杀人;而你刚才的举动,却把自己也赔上了,要不是那个丫头呆头呆脑的,吃亏的就是你了。”

  殷传封邪魅的笑着,散发出与他清俊容貌毫不相称的狡诈之气,融合于一体,在他身上竟是那样的协调,浑然天成——的确,他的心计、阴邪与奸诈,在官场历练数年后,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权利与渴望所致,颠倒是非为恶之举,早已是他的本能。

  “那你就多教我一些嘛,我知道,你是最厉害的!”她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凤眸魅惑,她向来懂得如何展现自己的美丽风情。

  以指挑起她小巧秀致的下巴,那朵迷惑他的艳红,殷传封自认总是无法抵挡……

  “传封,男女授受不亲,还不离开罗姑娘的房间!”殷筱柔不适宜的出现打断,娇声喝住!尽管她知道会激怒这个我行我素的弟弟,但她不得不阻止;这个罗云萱心术不正,是邪恶之源,近墨者黑啊!

  殷传封凛然一瞪,不怒而威,年轻张狂的眉目明显表露出对这个同父异母姐姐的厌恶。于是,他故意的,在殷筱柔的面前亲吻了罗云萱的唇。

  “传封!”殷筱柔因失望而喝叱他。

  “讨厌!”而罗云萱则因战胜而躲在他怀里娇笑不已,很得意他对自己呵护,不惜与家人对立。

  “别以为你姓殷就可以管束我,自始至终,我从没承认过你是我姐姐。”

  “……我也不在乎你是怎么看我的,但只要你一天姓殷,我就有资格管你!”殷筱柔看着罗云萱,这个女子的确对殷家有知遇之恩,但是,如今她的作为已经太超过了,不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罗姑娘,也请你自重,这里是殷家,你是客人又是女子,就请做好身为一个客人和女子该有的本分。”

  “殷筱柔,你别得寸进尺了!在殷家,我才是当家,而你,不过是嫁出去冠了夫姓的女儿。”

  恨铁不成钢,她就是不明白,这个弟弟天赋才情,为何个性却如此乖张恶劣?“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口气就如此倨傲嚣张,传封,他日若让你成了大官,岂不是天下大乱,为祸朝纲!”

  “大官?”罗云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好不矜持的仰首嗔笑。

  祸水之女,殷筱柔看着这俩人,那种傲然阴邪的气息,竟是那么的相似……

  “殷家三代为官,清廉治家,受百姓拥戴……传封,人以群分,你若不悔改,他日,你必定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奸臣!”多希望,这不会一语成谶……

  “小姐,少爷!不好了,老爷快不行了!”老总管顾不得失礼,满脸惊慌失措的跑来,言语抖颤。

  殷筱柔闻之立刻动身离开,焦虑不已,但殷传封则一脸讳莫难测,双手背过身后,明亮如星的眉眼此刻却隐忍着几分讥讽、哀伤和难以平拭的愤怒,老管家在沉凝的气氛等着,而一旁的罗云萱也不敢招惹此时的他。这位自己越来越陌生的少爷为何到了如今还不能原谅?老管家不敢催促也不想催促,他只希望少爷能自己放下过去,自愿去看老爷最后一面,是的,天晓得这对父子最近一次见面竟是两个月前,小姐决定回家长住时,别提那天父子两人口舌交战得多么惊天骇人。

  约莫一片枯叶落地的时间,殷传封终于说服了自己,迈步缓缓才走向父亲的院落,老管家这才嘘嘘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宽慰了柔弱的女儿,病重的殷父躺在榻上微微喘息着,细纹横布的双眼半睁半合着,不知道是再次睡过去了还是醒着。殷传封没坐在床边,而是选择离得较远的八仙原木桌椅,惬意自得的沏了壶上好的毛峰,先是讲究的观其色,闻其香,再品其味。惬意享受的模样丝毫没有在意缠绵病榻上的父亲,嘴角噙笑自如,仿佛身处景色秀丽的怡然之中,别说一句寒暄慰问,屋里安静得就是蚂蚁走过都能察觉。

  “……很好,你能沉得住气……越来、越不易看透你了。”殷父半是欣慰半是落寞的喃语,心深处竟是百般滋味。

  没理会他的话语,殷传封试探的揣测他待会儿可能要说的事:“怎么想见我最后一面,莫非是想托孤?不过,你该知道我不会帮着个忙。”

  殷父闻之叹笑,正是因为知道儿子对女儿的敌意,所以才会在整个殷府交托儿子当家前把女儿远嫁,“柔儿有屈翼……我很放心……未来些日子,只是她得长住家中……你不为难她……便足矣……”

  说到底,终究还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殷传封嗤然一笑,讽刺自己的自作多情,看来这临别一面是多余的。他握杯的手用内劲把突出的花纹都捏平了,如沙烟的粉末在杯底散开来,朦胧了殷传封此刻愤怒、嫉妒的面容。

  “让她滚回骁城去!我的地方容不下她!”

  殷父叹息了:“你……你若不这般在乎柔儿……在乎我……儿子,你的人生,会过得比较如意啊……”

  “是你让我先甘后苦的,如今这苦涩将我淹没了十年!爹,你为何要如此狠心!”

  “你的姐姐……先苦后甘,你怎么就没为她想过?”早已不复当年严肃威武的殷父,自知无法解开儿子的心结,但心里的关怀还是止不住一说再说,“为父……知道你喜爱罗姑娘,所以心里再不同意,还是允了这婚事……但你千万记住……她背后的人是……是丞相……”

  “我的事不必你管!你可是闻名天下的‘靖国将军’,钢铁般的意志铁石般的心肠,你何尝儿女情长过?现在才来关心我是不是太晚了?”话罢,他讥笑着又斟了杯茶作势道:“哦,不对了,是我忘记了,你的儿女情长曾放在我娘身上,所以你很快就喜新厌旧的把大娘和你的女儿抛诸脑后了,你以为她们就没怨恨过你?如今倒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努力想补偿,只是不管对殷筱柔还是我,都消受不起你这份情意!”

  久久的,殷父无法说出半句话了,但嘴角因情绪激动而微弱的颤动着;在泪水快要滑出时才弱声一句:“传封……你到底是我的儿子……“

  “这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

  “……你娘死的真相——”

  “我不想知道!”殷传封愤怒的喝止他的话,“这些年来我一直苦等、追问,但你始终守口如瓶,如今我已不想知道了,你就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吧!”

  殷父苦笑道,颤颤的从枕下抽出一封亲笔信:“来不及了儿子……这封信里,这些年来我所隐瞒的……你都能……在里面找到答案……”

  仿佛那是洪水猛兽,殷传封死死的瞪着那纤薄的纸张不肯接受:“我不需要!”

  “……你想要的……因为你的骄傲……你的嫉妒和、和委屈……更因为你像我……我的儿……”话罢,殷父溘然离世了。

  巨人走了……

  前来殷氏陵墓吊唁的百姓多如繁星,不夸张的说就是哭声都持续了三天三夜,这个三十多年来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名将,他所代表的勇敢坚毅精神是永垂不朽的。

  僧人们梵经如歌却怎么也消散不去他心头的烦躁。殷传封与殷筱柔为父披麻戴孝,一一告别的人都没被他注意,直到在这个寂静的月夜,低调前来的九五之尊才叫他恍过神来。然而殷传封心里冷嘲着,这一代肱骨之臣的丧礼,连皇上都亲自慰问啊;但之于他,却半点不能释怀。

  丧礼上的他没流出半滴泪,甚至神游虚无之中,漠然得仿佛死去的只是个陌路人。看着棺木中那张被病魔折磨得黄瘦憔悴的面容,病中一年,他那些说不出的苦楚和煎熬,殷传封一直看在眼里,如今回想不胜怆然,心情竟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幸灾乐祸。原来,自己还不够恨啊,不过,那些回忆只让他有一点点难过而已,就一点点而已……

  “……将军之死,朕也深感难过,但殷侍郎莫要这般失魂落魄了,且人已逝,就让一切尘土归安罢。”皇上已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但天子龙威依旧锐利如初,尤其他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怀疑,而此时看着殷传封则有多一丝无以名状的情绪,正陷入沉思的殷传封自是没留意,也正因为他少了平日精明的心眼,皇上才敢如此注视着他。

  “谢皇上关怀。”殷传封身为兵部侍郎官拜四品,每逢早朝只得在殿外守候,若无召见,更是不得入内面见圣颜,至少在宫里,为官四年里他与皇上只有三面之缘。但是他有一个官拜一品的将军父亲,在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年轻的父亲曾是忠心旗下幕僚之一,凭这份君臣之谊,皇上才会对他青眼有嘉,颇多注意。

  “吾朝痛失你父亲这等猛将,多少将士都无法弥补啊,但愿虎父无犬子,殷侍郎可要秉承父志,在官场上为自己为殷父争光。”

  “谢皇上教诲,不过皇上过虑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因为少了谁就无法替代的,相反因为这个空缺,才会让鲜活的新力量得以发挥,成为新的栋梁开创更好的事物。”殷传封向来敖才,但在这天子面前虽不想表现得嚣张狂妄,也不得让其轻侮自身,所以话语间再三斟酌也不得不鞠躬礼让。

  “殷侍郎果然不负青年才俊的美名,英雄出少年,殷将军有子如你,真是殷家之福。”

  殷传封无法从皇上沙哑低沉的话语中辨认情绪,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明明句句是夸耀殷氏的话,却听不出半分真诚热络;明明是嘴角带笑但那眼神却是那有犀利、冰冷,这是他很熟悉的眼神,因为在他高中状元以前,父亲就只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如此淡漠冰冷,却总让年少的他觉得耳根火辣,如芒刺在背,没有鄙视,却比这样的轻视更伤人。

  当今皇上是金鑫颇王朝为传奇的人物,年轻时的狠戾经时间磨砺而变得内敛,曾经手持龙吟剑策马征战沙场的双手,如今已将天下江山操控指掌之间;一裘黑锦绣翔龙的衣裳,一派唯我独尊的皇者威仪,让这位贵人天子与这融融夜色合为一体。谁都说伴君如伴虎,今晚之前殷传封还能年少轻狂的嗤之以鼻,不认为有什么人情世故可以难道他;但此时此刻,自己无法看透这一代帝王的眼神,更遑论他内心的盘算。要知道能成为皇帝的人,都不是平白无故得拥天下的,云波诡谲的皇室政场,暗潮汹涌的人情脉络,都是翻手为雨覆手为云的皇权在牵制操纵。如此想着,殷传封的态度越是恭敬周全。

  “皇上过誉了,微臣自不敢当。”

  但见殷传封谨慎卑恭的姿态,皇上蓦地一笑:“殷侍郎无需如此紧张,朕是微服私访,为这曾经并肩作战的故人焚香一柱罢了。”

  殷传封依旧恭敬的福着身子,在奉桌上燃了一柱清香给皇上:“皇上请。”

  手持香火正要祭拜,皇上觑到神台一旁有一面无名的牌位,摆在其前方的焚炉上,只有半抔香泥而无半点香火的影迹,这种认为的冷清,故意的忽略反而说着什么,皇上眼神微眯着,恨不能看出个事由来。

  “皇上?”手中的香火迟迟不扎入炉中,殷传封不得不提醒着,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打扰皇上。

  “殷侍郎,这无名的是?”

  殷传封看着那个位置怔了半分,话语嗓音少许波动,立刻整定答道:“……皇上无需在意,只是个不重要的故人。”

  “不重要的故人?若是故人何以没有香火,若是故人何以没有留名刻文?若是不重要何以能在殷家祠堂占有一席之地。”皇上说的这些话叫殷传封似懂非懂,而接着更叫他惊诧的是,皇上手中香火竟扎入那个无名牌位的炉子里。

  “皇上!”殷传封的情绪仿佛被无形的手抓皱一池波澜,追问道,“这故人,皇上也认识?”

  “但愿是吧,这寂寞的故人,如今有殷将军陪着,应该不再寂寞了……”皇上默默的看了最后一眼,眼神里竟又是另一种无法洞悉的深邃,“清香一柱,聊表心意。”

  殷传封被震撼,当下他终于明白,皇上是认识这位故人的,甚至知道就是他的母亲!甚至连皇上临走时在他肩膀上的轻轻一拍,都是他心头难以承受的痛苦与感动!痛苦是父亲给的,多年来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和对母亲灵位的冷落;感动是皇上给的,多年来空荡荡的炉子上扎着唯一一柱清香。

  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死去还不能还我平静!

  殷传封大步流星的冲入书房,把正在打扫的丫鬟们全轰了出去,平日里什么俊秀优雅的举子全然不顾,他直迫切的想要发泄心头的怒和怨!波动的情绪模糊了他的视线,踉跄的冲到黄梨香木桌处,在整齐的书籍册上赫然放置着殷父给他留下的那封信。只稍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殷传封的怒就煞红了眼!

  “就连皇上,一个陌生人都能为母亲插上一炷清香,可你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一个已经死去这么久的人,为什么你就不能给她一点怜悯!一点宽容!”一张纤薄的纸张承载了他这十年来的痛苦与悲愤,竟是这般单薄,这般脆弱,这般廉价!“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给我真相!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不想看了,什么都不想看不想知道!殷传封怒不可止的把信件撕成碎片,撒了个刺痛眉目的漫天白絮,奈何心里的一切愤怒和悲伤都没能减少半分,只能让坏情绪蔓延、燃烧,直到所以都化为灰烬。若说自己在今晚以前还有挣扎、良知与信念,那么如今一切都转换为沉沦、嗜血和执念,浸透骨髓的恨和泯灭的心!扳倒屋里的书架子,满山似的书籍如排山倒海之势倾落,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发出骇然的炸响,伴随偶尔的几声咒骂与嘶吼,高挂的白纸灯笼交映着空明的月,点点白光微弱如蚀魂的灵,如泣如诉,没有霹雳击破苍穹,却无声地让这个凄寂的夜晚有了风声鹤唳般的惊雷与悲恸!

  看着夫子摇头晃脑的念着《治国图政》,抑扬顿挫的音调竟还能让她昏昏入睡,趁夫子背过身时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华凡璎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背对着她的夫子虽没看到她的小动作,但敏锐的听觉倒是猜到了大半,心里也不得不琢磨华大人的心思。这华大人也是位有名望的高官,为人正直清廉颇受百姓拥戴,多年鳏寡始终没再续弦,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伶俐的女儿,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现实中多少可惜了。

  “夫子,你为何叹气?”

  稚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夫子回过神来注视着这姑娘明亮水润的乌眸,心里再次替华大人可惜,身为夫子又怎会不清楚这个可爱慧黠的姑娘有多聪明,又怎会不清楚她已能倒背如流的《治国图政》让此时的她有多无趣。华家那个群册荟萃的书房,大半都已被她阅读过了,年方十二,不凡的记忆力连身为夫子的自己都佩服,还能融会贯通于所写的诗赋里,于此才不由得时常可惜,她若为男子,这满腹经纶的才华才不至于被辜负啊。

  “感叹你为何不是个男孩儿。”

  “夫子,你这话华某可不爱听了。”一家之主的华诚不知何时就倚在门边,华凡璎除了一双圆滚滚的星眸像娘亲,样貌其实多是遗传了父亲的秀美文雅;华诚丰神俊朗的外貌因多年疲劳奔波和岁月的洗礼变得苍老,清瘦的身躯双肩微微弓着,虽只是四十出头却已经霜鬓灰发,有了长者的温和慈祥,目光矍铄依旧,精神非常。

  “华大人。”

  “爹!”华凡璎从椅子上轻巧的蹦一跳,嫩红的流苏绣鞋如花落地,雀跃得像只讨宠的狗儿偎到父亲身边,巴眨着的乌眸难掩对父亲的儒慕之情。

  “夫子那么用心给你说书,刚刚怎么开小差了。”华诚疼爱的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女儿的额发,黑润的刘海帖服在她饱满的额前,腮帮子红彤彤的,光是这样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心里就已幸福满溢。

  “我都会背了!”秀挺得鼻子因骄傲更翘起了些,昂高的角度正好让华诚一指勾划。

  “骄傲自满可使不得,罚你回房练字,就抄录‘陋室铭’,别想偷懒,爹会去检查的。”

  瞧着小脸皱成包子状的女儿垂着头离开后,华诚和夫子才不约而同的笑出来。

  “真是个鬼灵精,日后长大了恐怕更了不得!”夫子笑骂着眼神则环视四周,“才半年的光景,这屋里的书我都要说完了,华大人,依你看还得补上什么书才好?”

  “夫子以为还有什么没教的?”

  “这不好说,老夫墨守陈规,眼识浅薄,小姐要读的书还是由华大人决定的好。”夫子自以为够离经叛道的,但遇上这位华大人对女儿栽培的心思和方法,才叫他开了眼界。

  “最近国事外患沉重,粮草兵源都充足,但富国仍做不到强兵,何故?不懂得带兵的将领都在前线。”华诚似乎陷入自己的沉思中自说自话,但话锋一转,又淡笑的交代夫子,“就教兵书谋策和军阵列图吧,懂得策略和用兵方法才是取胜之道。”

  夫子不由得失笑了:“华大人,金鑫王朝可从没任命过女官,更别说女将了。”

  “夫子,天下之大世事无常,为民请命匡扶社稷的人,不一定只是能文能武在朝为官的男人;女子,一样可以巾帼不让须眉。”

  半年后。

  适逢雨季,连夜大雨肆虐,污水四溢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空气中混杂着浓郁的腥臭,令人捂鼻也不能忽略其味。

  这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过,狱卒点头哈腰的为来者解锁开门,眉开眼笑的接过打赏,还不忘好心提醒道:“大爷慢慢聊,小人在外头候着给您把风!”

  来者身材高大魁梧,但见他一手拉下遮掩的帽子,露出一张刚毅不阿的粗犷脸孔,暗淡的月光透过高铁窗倾斜下,隐约照出他眉心上的一道骇人刀疤——他便是当朝“护国将军”屈翼。地上奄奄一息的躺着一大一小,屈翼不顾肮脏,小心翼翼的扶起躺在满地血污上的男人。

  “华大人……华大人,我是屈翼。”

  “是……是将军啊……”华诚遍体鳞伤,气若游丝,单薄的身躯经过暴打后,多处严重的伤口露出了白骨,左小腿骨折了,让他稍微一动,都会痛得咬碎一口牙。

  “对不起……我来迟,让华大人受苦了。”屈翼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恨自己没能及时赶回来救援,华诚的斩立决明日午时执行,自己已没有力挽狂澜的机会了。

  “将军……我不怕死……以死明志……正得我意……有朝一日,定会……有人能……还我清白……”华诚断断续续地说着,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屈翼的手,不禁老泪纵横,轻声恳求道,“只求将军……能帮我一把……将小女救出去……华家……到了我这里……就只有女儿……凡璎一人矣……”

  屈翼为难了,欲言又止,自己何尝愿意袖手旁观,奈何自己只是名外将,在朝中根本没有丝毫能力。援救华家,谈何容易!

  华诚万分痛惜,爱女尚且年幼,却要遭受如此摧残;他枯槁而颤抖的手,轻轻拨开女儿遮履的凌乱发丝,小脸苍白憔悴仍可辨出清灵之色,见此,屈翼顿时灵光一闪,心里有了可豁出一搏的打算。

  马蹄声踏破了午夜的宁静,急促带着几分难言的恐惧和忧虑。

  “你家大人在不在?”屈翼飞快地下了马,缰绳丢给门童,一路风风火火的冲进殷府。而他口中的大人正是当家主人殷传封,朝中规定兵部侍郎掌握军中器械兵类的“旗符”,管理军队人员职位和调遣事宜和生活琐事,其权利虽不及兵部尚书的“兵符”,但要在押解的途中来个李代桃僵,只是轻而易举的差事。

  “大人在书院,正与刘大人议事。”

  屈翼熟途知路,一路冲进书院,不顾紧闭的房门,使劲的一把推开,发出吓人的声响。

  “姐夫,你该不会在塞外练兵太久,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吧。”殷传封冷冷一句,公事被打断,令他十分不悦,峻冷如岩的脸半是嘲讽半是薄怒,显然对屈翼这样的行为很不满。

  “我有要紧事,请刘大人回避!”殷传封的轻狂倨傲众人皆知,屈翼根本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是双目带煞地瞪着,焦躁如熊的吼道,“快!没时间了!”

  刘大人畏惧他的气势,在殷传封的示意下唯唯诺诺的退出门外。

  “希望姐夫你所谓的要紧事——真的十万火急才好。”殷传封好整以暇的冷笑一把,不以为然。

  “我要你救华大人!若不然,至少救他的女儿!要快!明日午时就要行刑了!”

  “华诚?”殷传封朝他射一记冷眼,“他可是叛国贼,姐夫要我救他的女儿?怎么救?救了又将她如何处置?那可是窝藏罪犯的重罪!我一个小小的侍郎官,做不来这件‘大事’!”

  屈翼像被点燃了导火线,愤怒地痛骂起他来:“你诡计多端,否则怎会以二十岁之龄就当上兵部侍郎?你的手段我领教过的,殷传封,别忘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你如何踩在别人的肩膀上,成就你的渴望和野心!”

  被他这般激烈“褒奖”,殷传封只是回以一声冷笑:“这就是姐夫有求于我的态度?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不!抱歉,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不送了。”

  话罢,殷传封推门离去,被激怒的他眼神如寒冰,步至书院后庭,刘大人正在那里等候。屈翼跟着过来,一路吼骂不休,但见刘大人身后的五名年幼女孩后,蓦地沉默了。

  刘大人在殷传封身边低语,有所顾忌地看了看屈翼:“大人,全在这里了。”

  “多大?”

  “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十三岁,而且都是孤儿,大人可放心。”

  “才五个人?算了,少是少了点,至于样貌……”殷传封靠近去,无视女孩们的噤若寒蝉,漠漠扫视一轮才道,“还可以……按原计划,明天,把她们送到孙大娘那里。”

  “是。”刘大人领命,立即领着女孩们离开。

  沉吟半晌,屈翼内心交战着,时末,不得不屈服在最坏的打算里:“……华凡璎,五岁能诗,七岁能舞,十岁精通音律,十一岁出口成章,现今十二貌若青莲,却深陷囹圄;殷传封,难道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那又如何,与我有何用?”

  “你命刘大人物色年幼的貌美女孩,不就是为了训练女探子,为兵部效力吗?华凡璎这么好的一棵苗子,你会轻易放过?”

  殷传封嘲笑的反将他一军:“若我没记错,当初我有这个计划时,姐夫可当众教训过我的,说什么来着?利用弱质女流,懦弱且龌龊是不?”

  耿直刚正的屈翼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但目前而言,自己的确黔驴技穷了:“……时不予我。”

  好悲烈的语气不是?殷传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姐夫,你也无所不用其极啊。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是豁出去了,所以故意吹捧那女孩的聪明伶俐,好来哄骗我?”

  “把人救回来你就晓得了。要是你觉得我言过其实,你即使杀了她埋尸荒野,我也绝不吭声半句。若你觉得可用,就把她送到孙大娘那里隐藏起来,保她周全。”

  “……你对我身边的人倒是很了解。”

  殷传封没答应也没拒绝,但屈翼明白,他会救人的;两人相互敌视半晌,夜色中只有微微的风声,像是彼此控诉什么……

  金鑫王朝全盛时期远达两百多年,其中三代皇帝皆喜爱奢华精美,于此,皇宫的各个建筑群可谓荟萃了所有名匠的毕生成就,百年才造成一处惊世琼宇。但尽管当今皇上也喜爱奢侈,却不喜欢自己的未来继承人奢侈,所以太子所表现出的朴实正得他心。

  仿佛是命中注定了,成为太子手下最不可替代的智囊,不可置否,他的仕途之路与父亲的从前交叠于一起了。不过他不是父亲,外将向来是被朝廷与文官轻视,而他的野心也比父亲来得强大,想要爬得更高就必须获取有利自己的资源,丰富的人脉之中最必不可少的就是皇族中人的权势,这正是他所缺乏的,所以当危险的太子伸出援手时,他立即紧紧抓牢了。

  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回荡,前方泉水叮咚如乐,清晰的从庭院的最深处传至耳边,犹如自己的心跳韵律。多少次走在这条路上,整座太子府统一的青铜色低调而忧郁,寂寞得可怕的回廊迂回在眼前,不得不说,自己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太诡异冷清了,丝毫不该是深得皇宠的太子之所。与其说是摒弃奢华的朴实淡泊,还不如说是刻意矫作的囚笼,囚困的不是尊贵的太子,而是太子内心深处急于迸发却又不得不暂且约束的野心和渴望。

  “殿下。”

  “殷卿,你的密折我看了,今日召你来就是想问个为什么。据我所知,华诚这个代罪羔羊可是你命人寻来的,该不是突发了同情心,想反悔了吧?”

  太子一双细长的凤眼斜睨着,眼神总是那样魅惑而阴郁不可测,但这只是在私下,只要在亲信以外的人前,他又是那个温和优雅的太子殿下;一袭双龙精绣如翱翔盘飞在银白的长袍上,彩色祥云如虹,彰显出他独特的尊贵威仪比起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微臣并非想出尔反尔解救华诚,他的死刑如旧,但他的女儿,才是微臣的目的。”

  “我还是孤陋寡闻了,他有女儿?”

  “华诚虽为官多年却始终与久居老家的女儿分隔两地,是一年前趁高升任职天城的机会,才把唯一的女儿接来团聚,所以有关华家女儿的情况,太子可能有所不知。”

  “殷卿,那可是罪臣之女,依你的本事,想要救下她可是轻而易举,但日后若被揭发了,可是灭门斩首的死罪,太不值当。再不,死罪可饶但活罪难逃,要好些也可以贬为军妓,永不得返朝便是。”

  “若是华诚之子则死不足惜,应当斩草除根,但他却只有一年幼的女儿,贬为军妓并无任何作用,最后也不过是虚度此生,若因材施教日后能为国家效力,也是她的造化。”

  “如此说来,这个华家女儿有何特别之处?而你选择知谓于我,可是另有打算?”

  “正是为了确保华诚之死是个秘密。”殷传封垂首不让太子有机会观察他的神色,“殿下,女探子一事微臣已在密切进行中,而华诚之女是个天赋人才,此人若可为我们所用,也不失是颗好棋子。就怕她一旦学会技能后,定然不会放弃追查真相,所以我们必须要防患于未然,一劳永逸。”

  太子嗤笑道:“没有秘密可以永世的。”

  “可以的,至今所有伪造华诚罪证的资料不多,而且主要部分都在殿下与微臣手中,只要把这些资料付之一炬,就是有通天本领,任何人也不可能查出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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