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海末

修仙界的笑话

常羽用双手捂住脸,然后又悄悄地移了移手指,炯炯有神的目光从细长的指缝间看向床帏内上下翻滚的鸳鸯被,脸上一阵灼热。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有意要偷窥的。她不过是追着一只猫跑到了人家屋顶上,累了后顺便躺下睡个觉赏个月,然后她便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为了一探究竟,她随手使了个达摩面壁术隐匿行迹,悄悄地翻窗而入。

常羽嘴角咧了咧,忽然就记起有次师父在水潭修炼的模样,嶙峋陡峭的壁涯上一道飞瀑直流而下,击在澄澈的水面上泛起阵阵氤氲雾气,她师父就赤身立在水潭中,长发随意地散落在水面上,隐隐露出漂亮的蝴蝶骨和精致的腰线,当真仿若神仙中人。

她脑中自动将正在翻滚的人换成了师父,眉眼飞翘,不由得嘿笑出声,床上的两人陡然停了下来,一把掀开被子,齐齐地朝她的方向看来。

“啊,有妖怪——”那女子尖叫着,满脸煞白地看着凭空中洇出的一道血迹,像是一道鲜红的无根之水蜿蜒流下,她握住被子的手指瑟瑟发抖。

“莫慌,不过是雕虫小技。”倒是那男子淡定自若,整了整衣衫,指尖快速地施法,一道精光打在常羽身上,随即破了她的隐术。

常羽还没回过神,双手捂着脸,黑漆漆的眼珠从指缝间盯着两人,一管鼻血顺着细白的手指蜿蜒流下,猥琐不堪。

“咦?你们怎么能看见我?”常羽随即看到了自己手指上的血迹,吓得连蹦带跳,“啊,我的手指怎么出血啦?哎哎,你这个女人干嘛要打我?”

女人被发现糗事,撒了泼地追着常羽厮打,那男子身子轻靠在床边,一副好暇以整的模样,只在她每每要逃走的时候暗中施法,好让身后的女人能够轻易追上。

“我打死你,臭不要脸的,专门偷听人家房内之事。”

常羽左飘右闪,火红的衣摆勾住桌椅棱角,茶盘瓷杯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她时不时莫名地跌个跟头,却是连法术都忘了用:“哎,别打别打,这衣裳可是我师父亲手做的呢,都被你这疯婆子扯坏啦。”

“你敢骂我是疯婆子?”那女人伸手就要去拽常羽的头发,常羽的身子猛地往后一折,柔软的腰部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衣衫旋转出一道绚丽的弧线,原本很漂亮的动作,腰部却猛地一滞,顿时失了力道,眼看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却被人轻轻松松地一把带进了怀里。

来人长身玉立,流云飞袖,罗袜生尘,他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背后,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清贵,视线落在常羽脸上的血迹时瞳孔微微一缩,薄唇不悦地抿了抿,瞥了眼立在床边的男子。

“劣徒叨扰了。”晏楚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不过我晏楚珣的徒弟,即使再顽劣,我动得,别人动不得。”

“师父,你出关啦!”常羽眉眼一下子笑得眯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害羞,伸手挽着晏楚珣的手臂摇了摇,“师父,羽儿好想你。”

晏楚珣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嗯了一声,用指尖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血迹,旁边的女人还维持着伸手去拽常羽头发的姿势,被晏楚珣的容貌迷了神智,半天没缓过神,那男子将她拉到身后,看着晏楚珣莫名有些惧意,然后又悄悄地打量赖在他身上的常羽,目光若有所思。

“在下青峰,是我们粗鲁了。”

晏楚珣也没看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便拉着常羽的手出了门,背影带着一种天生的桀骜和矜贵。

但凡是走在修仙这条路上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晏楚珣的。

晏楚珣是第一个飞升失败却没有魂飞魄散的。

晏楚珣是第一个因为丢失了修仙的法器千机扇而飞升失败的。

晏楚珣是修仙界的一个笑话,可是没人敢嘲笑他,因为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人鬼莫测的程度。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收了一个脾气资质都跟修仙半点不搭边的徒弟,而且出了名地护短。

其实晏楚珣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护短,他是真的看着常羽哪儿都顺眼,乖徒弟招人疼着呢。

心里有魔

晏楚珣带着常羽住了一间不算上等的客栈,但是胜在环境清幽,推窗便能看见一潭碧波清湖,岸边桃花正盛,远处青山绵延万里。

他给常羽整了整衣衫,顺手将几缕发丝从她衣领里拨弄出来,见常羽时不时拿眼角瞄着自己,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好笑:“有话直说,几时也学会害羞了。”

“师父,你这次闭关修炼得怎么样?”常羽虽然知道师父在没找到千机扇之前是不会飞升的,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哪天她师父就飞升了呢,她怎么办?

心里有魔的人是无法成功飞升的,她心里有魔,晏楚珣就是她的魔。

见晏楚珣皱了皱眉,常羽心里挺甜,立马倒了杯茶讨好地凑上前去:“师父别难过,你就当再陪羽儿几年好了。”

整天盼望着师父不要修炼成功的人,估计也只有常羽一个了,若换成其他人知道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徒弟,大概会一巴掌拍死她。

晏楚珣身子轻靠在椅子上,玉白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好听得紧:“你资质不差,如果……”

“师父,你是让我淡去七情六欲,然后助我成仙么?”常羽忽然垂下眼,长睫微微颤动,“我不想成仙,你要喜欢,就自己去做神仙好了,反正没有你,羽儿也会过得很好。”

晏楚珣看着常羽赌气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眼神宠溺纵容中还带着一抹淡淡的愁绪。

你若不愿成仙,我如何能成。

当晚常羽没有出来吃饭,她躺在床上,心里有些难过。晏楚珣坐在桌前,常羽没吃饭,他的碗筷也没有动。

第二天,常羽没打招呼就出了门,她心情郁郁的,看见路边有个捏泥人的,心里一动,就想掏钱买两个,那小贩却没接她的银子,摇头晃脑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这泥人可是特别订做的,在斗仙大会上赢一场,赠一个,胜两场,送一双,非卖品。”

常羽将双眼眯成一线天,显然心情不好到了极点,将手里的钱袋甩的叮当响:“什么斗仙大会?哪个神仙吃饱了撑得要你这破泥人。”

小贩盲目崇拜着那些修仙高手,闻言气得直跳脚:“我的泥人,我乐意怎么送就怎么送,你管得着嘛,反正你这样的,连个仙的脚趾头都赢不了。”

常羽扭身就走,一袭火红的衣衫仿若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灼人眼目,眨眼就不见了踪迹。不就个斗仙大会么,我偏要赢给你看。

千机扇出世

“排山倒海!”

常羽身形一晃,若鬼若魅,袅如一缕青烟,瞬间消失在原地,背后的嶙峋山角被轰的一声炸裂开来,对方一愣,接着一个旱地拔葱凭空跃起。

常羽突现身形已逼至近前,手腕一抖,陡然迸射出道道精光,红中带金,若朝霞万道,流金遍野,又宛若有生命一般,朝对方蜿蜒而去,紧紧裹住。

片刻后,男子衣衫尽碎,长发凌乱披散,形容狼狈地倒地认输,常羽咧着嘴角,得意洋洋地甩着手中的一尺血色绫罗,她斗起法来简直是毫无章法,可是却又无端地带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灵力,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要破咒而出。

人群中叫好声不断,常羽已经接连赢了两场,不想再打了,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卖泥人的,刚要扭身走人,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大浪滔天和排山倒海都是千机扇的绝术,她的原身是千机扇,千机扇出世了!”

谁都知道千机扇是晏楚珣的修仙法器,绝世无双,自从上次飞升失败后便下落不明,现在陡然横空出世,人群顿时大乱,开始骚动不安起来,不想要绝世法宝的修仙者不是好修仙者。

常羽的头嗡的一响,半晌空白,她惊恐地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一条发现猎物的毒蛇一样贪婪地紧紧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已经化为了一把绝世法器千机扇,她下意识退了两步:“不,我不是……”

话尚未说完,刚刚被她打倒在地的那人突然拔地而起,趁常羽心神大乱之时猛地一掌拍去,常羽猝不及防,身子狠狠地撞上山壁,一口血喷薄而出,她痛得小脸煞白,五官紧拧着,想哭却又不敢,她缩在地上用手捂着胸口,茫然地看着各人脸上的激动兴奋。

“千机扇出世了,如果我得到千机扇……”

“它是我的。”

“不,明明是我先识破的,它应该归我!”

各路修仙者议论纷纷,争相上前,都想把千机扇据为己有,最终大打出手,阵法接着阵法,幻术连着幻术,刹时天空一道响雷惊起,紫色的闪电如一条游龙蜿蜒千里,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茫茫漠漠的一片。

晏楚珣一觉醒来没见到常羽,起初也未在意,直到看见山顶异象,才直觉要出事了。他一路急赶,大雨滂沱,山路泥泞,他却是片角不湿,发丝摇摆,根根不乱,只是眼睛却慢慢红了起来,眉宇间煞气隐现,脚下的石子被踩过都化作了齑粉。

大水淹没了不少人,修仙者的法力好像瞬间被人抽走,在漩涡里挣扎着,自顾不暇,常羽蹲在乱石边上,衣衫浸湿,发丝贴在瘦削的脸颊上,她用手捂着胸口,黑眼珠湿漉漉地看着晏楚珣,单纯而茫然,晏楚珣的心跳忽然就停了几下,然后又快速地跳动起来,带着一阵尖锐的并不熟悉的刺痛。

仿佛他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宝贝,被人陡然打碎了一地。

“羽儿。”晏楚珣将她抱起来,任凭她身上的泥水湿了自己一身,指尖轻抚着她发抖的身子,轻声哄着,“师父来晚了,是师父错了,让羽儿害怕了。”

“师父。”常羽缩了缩身子,手指几乎将胸口的衣衫扯出一个洞,她张口,很轻很轻地问,“师父,我是谁?”

羽儿跟师父一起修行

常羽七岁时第一次遇见晏楚珣,便惊为天人,虽然是在乱葬岗上。

枯藤乱枝,老树昏鸦,常羽躺在死人堆里,被一阵突兀却有几分悦耳的雕木声吵醒,她睁眼,背对着她的人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描有暗纹的白衣,流云飞衫,广袖长裳,夕辉打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流金烁玉一般,耀眼夺目,漂亮至极,常羽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常羽头疼欲裂,勉强出声问道:“美人哥哥,你在做什么?我的头好疼。”

“咦,你怎么醒了?”那人骨节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块木头,将一把小刀挥得翩若惊鸿,见常羽醒来,眼底掠过一丝讶异,“我在帮你挖坟立碑,马上就要好了。”

常羽惊得瞪大了双眼,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原来是要死了,难怪会看见神仙。

常羽疲惫地闭上眼等死,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美人哥哥,我还有心愿未了。”

少年一边认真地听着她的唠叨,一边无比潇洒地刻字立碑等着埋人,然而两个时辰过去了,常羽坐起身来,小指头拍拍身上的土:“美人哥哥,我好饿。”

少年伸手探上她的手腕,随即猛地抬头看她:“原来你不是人!”

常羽张着小嘴,呆愣愣地半天没阖上:“美人哥哥,你怎么骂人呢?”

常羽霍然从梦中惊醒,发现置身于一个狭窄的山洞内,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晏楚珣就从背后抱着她,微微眯着眼,常羽身上还披着他的长衫,她用手指扒拉开一道缝,眼角往里一瞄,呃,只剩了个红色的肚兜。

“醒了?”胸膛轻颤,低低地笑意传来,晏楚珣给她将外衫系好,顺了顺她的乱发,“都多大的人了,还哭得跟只猫儿一样,师父就教了你那些本事?是让你出去挨打的?”

常羽脸颊绯红,嘿笑两声,撒娇道:“师父,我胸口闷。”

晏楚珣也不拆穿,细长的手指隔着外衫给她轻轻揉按着,常羽自小被晏楚珣一手带大,倒也没有多不好意思,舒服地眯起眼:“师父,其实你早就知道羽儿的真身是千机扇了吧?”

晏楚珣挑眉,坦然道:“你身上天生带着一股灵气,绝非凡人,然而却飘忽不定,若隐若现,我起初也不是很确定,后见你我修行时法力相通,心灵相犀,料想当初渡劫时定是受过不小的创伤,前尘往事都忘了罢。”

常羽的确是忘了,甚至连怎么变回千机扇都忘了。

最初的震荡过后,常羽又忽然开心起来,她一直都觉得师父对她的心思不及对修仙一半的心思多,如果师父飞升也许就会慢慢忘了她,而她有心魔是注定成不了仙的。

可是现在她是千机扇啊,那也就是注定要跟师父共同飞升的了,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嘛,常羽嘴角挑了起来,至于师父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喜欢身为千机扇的她,常羽觉得其实没多大差别。

真假千机扇

卖泥人的小贩最终也没有给常羽捏泥人,他说斗仙大会上死了那么多人,她一定是个不祥的人,常羽气得差点给他掀摊子。后来还是晏楚珣给她亲手捏了两个,那泥土在他指间就像是活了一般,一颦一笑,惟妙惟肖,连发丝都根根可见。

常羽咧着嘴看痴了,她觉得她不是被女娲捏出来的,而是被师父捏出来的,忍不住凑上去在代表师父的那个小泥人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她的一张老脸难得红了个彻底。

在客栈休息了几天,常羽身上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她又开始坐不住了,天刚黑,她就翻了个帕子蒙在脸上,悄无声息地翻窗越墙而出。

常羽足尖轻点瓦片,像只猫一样姿势灵巧地落在一片琉璃瓦上,她听说这家府邸上有神器。

身为绝世修行法器千机扇,常羽还是很愧疚的,因为忘记了怎么变回原形,晏楚珣便不能顺利修行,她只好另外给他寻找法器了,虽然可能不衬手,但总比裸修的好,就算师父真的不喜欢,那自己拿来用也是好的嘛。

常羽心里想得挺美,可事情却偏偏不往她想的方向发展,刚要猫下身子开始搜寻,夜空突然咔嚓一声巨响,闪电如一条巨龙撕裂黑幕,咆哮奔涌而出,朝着常羽兜头劈下,呼啦啦,连人带瓦片掉进了人家床上,房顶砸出了一个大洞。

“噗——”床上盘腿而坐的男子忽然喷出一口血,也不知是被雷劈的还是被常羽砸的,他睁眼看了下常羽,略带惊诧,“姑娘,我……”

常羽被摔的七荤八素,没听清,抠了抠耳朵凑上前去:“你说什么?”

“咔嚓!”又一道更为凌厉的天雷劈下,常羽头发都被烧焦了,脸上一片乌黑,男子吐出一口血:“我在渡劫。”

晏楚珣是在第三道天雷劈下的时候赶来的,他施展法术,身形急速展动,快如一道极光,刹那间亮如白昼,硬生生扛下了这最后一道天雷,巨大的声响让常羽有一瞬间的耳鸣。天际乌云翻滚,黑中带红,雷声连绵不绝地闷响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渐渐停歇。

正在渡劫的男子似乎是呆了,刚刚这人替他引走了天雷,显然已经惹怒了上界,只怕到时候他自己渡劫的时候会遭到反噬。

晏楚珣完全是下意识地出手,当然不是为了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而是为了他那傻徒弟。常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闯祸了,顶着一头鸟巢蹭过去:“师父,我就是来给你寻法器,不料竟还有人在此渡劫。”

“我的渡劫期提前了,仓促之间没有做好准备。”男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向常羽的眼神带着丝疑惑,“不过我在周围都布置了结界,普通人段是无法贸然闯入的,看来二位也都非常人。”

晏楚珣无声地叹了口气,拉了她的手就要走,身后的男子却忽然眼前一亮:“等等,这位姑娘说的法器,可是这把扇子?”

晏楚珣眼角瞄到他手上的物什,脸色顿时一变——千机扇。

扇子看上去是把普通的玉骨描金扇,质地冷硬,泛出丝丝寒意,像是雕刻而成,然而在晏楚珣看过来的时候,却忽然刷的一声自动展开,扇面描绘的山河万里瞬间活了起来,枯木抽芽,伸枝,展叶,随风而摆。

男子眼露惊讶:“我只听说它是修行的神器,只是至今也未发现其中玄机,原来如此,想必灵器识主,如今我已成功渡过此劫,就将它物归原主吧。”

“师父。”常羽拽住晏楚珣的袖子,呼吸都停了,什么千机扇,她不就是千机扇吗?师父这是打算不要她了吗。

晏楚珣生平第一次没敢看常羽的眼睛,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将扇子握在掌心。

谁才是真正的千机扇,没人比他晏楚珣更清楚。

师父,我到底是什么?

千机扇通过镜花水月之术幻化成人形,取名千姬,笑嫣倾城,肌若雪炼,一袭拽地长衫冰蓝胜雪,举手投足间贵气四溢优雅至极。

起码常羽觉得,她跟师父都金光闪闪的,真是般配极了。

常羽嫉妒的发狂,又不甘心,瞪得眼睛都红了,隔三差五就要找茬挑衅,她不知道千姬是不是千机扇,但她知道千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妖精,迷的师父魂儿都没了,师父从来就没对她这么魂不守舍过。

常羽将两个泥人插在窗台上,无声的展示所有权,千姬袖子一挥,泥人滚落在地,碎成了块,冷冷道:“请姑娘不要再迷惑我家主人。”

“你干什么?!”常羽吼道,想也没想就冲过去,双眼都是杀意,手指却在距离千姬脖颈寸许的地方被迫停下,晏楚珣握住她的手腕,皱了皱眉,轻斥道,“又在胡闹什么?不过是个泥人,有这功夫不如去修炼……”

常羽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抬脚朝晏楚珣一顿猛踢:“我偏不去修炼,我又不是你的千机扇,你凭什么管我?你们都成仙去好了。”

晏楚珣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手指松开,常羽蹲下身子,手指摸索着地上的泥人,拿起滚落的脑袋往上按,却怎么都按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手背上。

她还修炼什么,反正自己拍马也赶不上那两人的,她压根就不是修仙的那块料,他为什么总是逼她?

晏楚珣上前两步,千姬不吭不卑地道:“主子,你该闭关了。”

晏楚珣停住脚,攥紧了手指,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默地看着常羽单薄瘦削的背影,最终还是上前,在常羽身边蹲下,帮她把泥人的碎块一点点捡起来,常羽抬头,眼里带着混乱的渴求:“求你帮我把它修好吧,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师父不要我了,求你修好它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常羽最后是被晏楚珣点晕的,他将她抱回房间,然后就坐在桌边,一点一点地将两个泥人重新塑好,桌上的碗筷摆放的整整齐齐,她不吃,他便也不动。

千姬推门而入,看了眼坐在暗影里的人:“主子,你心神乱了。”

晏楚珣垂着长睫,他不知道什么叫乱了心神,他只是习惯了牵挂一个人,牵挂到可以挖心掏肺的地步,现在要强行将那个人从心尖上赶走,就仿佛有人拿着刀子,一下一下地打磨着他的神经,浑身都在疼。

他不是有意要骂常羽,他怎么舍得?他只不过是太急了,再这么下去,她怎么可能一起飞升?

千姬依旧面无表情,顿了顿道:“主子,修道升仙才是正途,熬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不能够功亏一篑。”

过了许久,晏楚珣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起身,将房门轻轻关上,常羽在黑暗中偏过头,枕巾湿了一片。

之后接连几天,千姬一直都在跟晏楚珣对练,两人毕竟是搭档多年,灵犀相通,进展神速,常羽隔着窗子,抬眼就看见晏楚珣正低头听千姬说着什么,嘴角还挂着丝浅笑,她一脚踹翻了柜子,翻身从窗子上一跃而下。

晏楚珣和千姬刚刚突破了一个瓶颈,正在激烈地斗法,冷不防常羽突然闯了进来,晏楚珣心头突的一跳,朝千姬大吼:“住手!”

同时一掌毫不犹豫地打在了千姬身上,她手势一偏,锋芒擦着常羽的侧脸过去,发丝齐根而断,千姬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痛苦地皱了皱眉,晏楚珣来不及多看,一把将常羽带进怀里:“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别再让我揪心了成吗,常羽!”

常羽也委屈,师父为什么总是骂她,都不在乎她了,不心疼她了,原来以前对她的好都是假的,现在她不是千机扇了,所以师父就不要她了,嫌她累赘了。她挣开晏楚珣的怀抱,扭头就跑。

晏楚珣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底黑沉,没半分犹豫就追了上去。

常羽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跑得胸口都疼了,鞋子也掉了,却还是被晏楚珣轻易地追上,晏楚珣紧紧抱着她,抵在一颗抽条发芽的树上,胸膛也剧烈起伏着,他一手揉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师父错了,师父不该骂你,别生师父的气了。”

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吐纳在常羽的耳边,她轻颤一下,手指一下子拽紧了晏楚珣的锦袖,晏楚珣看着她,眼底眸色加深,慢慢地凑近,头一低便吻上了那两片粉唇。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慢慢地滑落进她的颈间,唇齿间都是彼此熟悉的味道,心悸动得厉害。一吻终了,常羽抬头看他,黑眼珠湿漉漉的:“师父,我不是千机扇,你能不能别丢下我?师父,你说我到底是什么呢?”

晏楚珣的眼眶也泛着红,情绪有些不稳,说出的话字字都砸着两个人的心:“我就只有你一个徒弟,怎么会不要你?不管你是什么,谁都没有你重要,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

常羽垂下眼,睫毛脆弱地颤动,仿若沾水的蝶翼:“师父,我爱你。”

晏楚珣蹲下,慢慢地将她背在背上,轻声道:“嗯,师父也爱你。”

成魔

自从那天之后,常羽忽然就像是开了灵窍,拼命地修炼,似乎要把以往虚度的时光都补回来,她觉得身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蠢蠢欲动,越来越控制不住,终于在某次修炼的时候,能量破体而出,她身体承受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千姬惊讶:“她走火入魔了?”

晏楚珣抱着常羽,长睫垂下,脸上表情平静的吓人,也苍白的吓人,他盯着常羽上翘的嘴角,长久地沉默。

千姬刚要再问,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笑声,接着人影闪动,一名青衫男子跃至眼前,正是当初被常羽撞破在鸳鸯被下翻滚的男子青峰。他伸手想要碰触常羽的脸颊,晏楚珣抬眼,仅一眼,便让青峰打了个冷战。

青峰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接着道:“我们家主子不是走火入魔,她本身就是个魔。”

千姬脸色一变,晏楚珣仍旧表情淡淡地,专注地看着常羽沉睡的样子。

从第一天认识她起,晏楚珣就知道她并非凡人,她身上总是若隐若现地带着一股力量,却又与普通修仙者的截然不同,那股力量不像人修那般纯粹自然,也不像妖修那般妖气四溢,只不过在晏楚珣心里,常羽就是千机扇的不二人选,因此便有意无意地将这一点差别忽略了。

自古人修,妖修,魔修皆可成仙,但自从上届魔主叛乱之后,天界便从此禁止魔修者位列仙班。而常羽的亲生父亲,就是上届魔主,他最终被上仙诛杀,临死前拼死封住常羽的魔性,将她身上打印了修仙者的痕迹,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救她一命。

所以无论常羽如何努力,她也不会成仙,她跟晏楚珣,注定只能越走越远。

晏楚珣喉头一动,生生逼出一口血来,他恍若未觉,良久才像是下了某个决定,对青峰淡淡道:“你带她走吧。”

青峰扫了他一眼,暗自有些惊讶,他法力低微,但也隐隐看出晏楚珣的不对劲,似乎已经开始入了魔,修仙者入魔,基本就意味着要完结。

常羽是在三天后才醒来的。

出乎青峰意料的,得知真相后的常羽很安静,她不吵不闹,只是放在窗台上的手指已经血迹斑斑,窗台被她硬生生地抠去了一块。见青峰端着饭碗进来,她问:“我师父会死吗?”

青峰摇头:“不会,如果及时归入正途,应该能成功飞升。”

“原来我是个魔。”常羽垂下头,额前的发丝晃了晃,她低声道:“可是我想他了,青峰,我真的离不开他。”

常羽没撑住,半个月后还是偷偷地跑了回去看晏楚珣,她的达摩面壁术已经使得炉火纯青,能够轻易地隐蔽身形。晏楚珣修炼的时候她就躲在一边看,有时候是坐在草地上,有时候是趴在枝桠上,一看就是大半天。

这天晏楚珣靠在一块石壁上,似乎是有些疲惫,他随意指点着千姬的不足之处,就像以前指点常羽的那样,可惜当时常羽总是撒娇耍赖不肯仔细听,果真是没有千姬的半点天分和努力。

常羽悄悄地在他身边蹲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晏楚珣英俊的侧脸,他瘦了很多,眼底凹陷下去一块,嘴唇也苍白干裂开来。看着看着,晏楚珣突然眉头一皱,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慢慢染上一片血红。

“主子!”千姬见他心神不稳,连忙上前施法。

常羽吓得呆愣在一边,第一次看见师父如此狼狈脆弱的样子,可是晏楚珣却忽然转过头来,瘦而有力的手指一把拽住常羽的衣摆,口气还带着一贯宠溺的语调:“羽儿,别怕,师父没事。”

常羽用手捂着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原来师父一直都能看得见她。

从今以后,你还有我

光阴如白云苍狗,弹指间倏忽而过,四年间常羽没再去找过晏楚珣一次,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天际第一道天雷劈下,便仿佛有雷霆万击,开山裂地之势,常羽猛地从床上坐起,脸色陡然一变,语调都开始颤:“青峰,青峰!”

青峰推门而入:“主子莫慌,有人在渡劫。”

“一定是师父。”常羽跳下床,神情焦灼万分,“时间提前了。”说罢也不待青峰反应,整个人已经破门而出,乌发飘扬,红衣猎猎,如同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瞬间便漫延到了天边,青峰摇头,也赶紧追了出去。

等常羽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山顶一片焦灼的土地,方圆百里内草木枯焦,鸟兽全无,天边的异象缓缓散去,阳光穿透乌云,洒下万道金光。

青峰松了口气:“没有失败的迹象,看来晏楚珣终于成功飞升了。”

常羽闻言呆住,脸上血色全无,神情似哭似笑,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绝望地看着虚无的天际,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苦苦挣扎。

“师父,我恨你,竟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等我!”

“师父,我喜欢你。”

“师父,羽儿很乖了,你别不要我。”

“师父,从今以后,我怎么办……”

一句一句,声嘶力竭,直到最后脱力地俯在地上,哭声渐歇,才隐隐听见很轻很轻的两个字:“羽儿。”

常羽倏然抬头,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拐过几道弯后又猛地顿住脚步,只一眼,她便红了眼眶。

晏楚珣背靠在一块凹凸嶙峋的巨石上,一头白发如瀑,被额头的汗水打湿了紧贴在瘦削的脸颊上,看见常羽,他虚弱地笑了笑,似乎想要抬手,却没能成功。常羽疾步走过去,靠着他身子坐下,就像以往他抱着她那样,将他的身子紧紧地搂进怀里。

晏楚珣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飞升,他将毕生修行都传给了千姬,助千姬成功渡劫。

兜兜转转半辈子,成人,成魔,成仙,为的不都是陪在她身边么,也罢,既然离不开,那便不再离开了吧,这辈子,师父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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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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